莊普的「版畫」

陳曉朋

繪畫

莊普的繪畫從來不以描繪來自現實的樣貌為目的，他以木條做成的印章為畫筆，那是一種沒有毛刷筆尖的筆，透過按捺顏色轉印出扁平的方形圖案，得以和傳統的再現（representation）保持距離。這樣的繪畫生產模式可以視為一種「版畫」的型態，透過媒介（印章）轉印來獲得形象，屬於具有版畫概念的無版次、單一原作版畫作品。

莊普的繪畫強調矩格（grid）本質（底變成圖而不是印點），在轉印的動作發生前，藝術家在畫布上以鉛筆打出矩格草稿，這種矩格是一種以印為基礎，可以無限發展的單位格式，也是避免再現的方法。矩格上的印點提示了藝術家的位置：我在哪兒？我到處走，而且自由自地行走。每一次的印捺都是一個定位的動作，本身不帶有測量的企圖和意味。

莊普在畫布上蓋印，印痕作為配合矩格的點，同時也作為個人身份的代表。由無數方形的點所構成，聚集擴展出相當能量，以接近修行、插秧播種似的動作所實踐的畫面本質，每一張看起來都很「像」，卻也都不一樣，如此的工作狀態正如美國藝術家琦琦史密斯（Kiki Smith, 1954-）對於版畫的描述：「版畫就像人類：我們都一樣，但每個人還是不同的。我以為重覆有種精神性的力量，具有一種虔誠的質地，如同默念玫瑰經般。」（2008）

莊普的繪畫遊走於極端對比的過渡（in between）面向，包含理性與感性、有意識與無意識、規矩幾何與隨興表現、均質化與圖像化、單純和重複、簡單和複雜、限制和變化、聚合和伸展、規範和解放、靜態和動態、精確和彈性、完整和破壞、建構和解構、勞動及精神（崇高）、人造及自然、現代及當代、極簡及普普⋯⋯等。在藝術的概念上，這種狀態類似版畫所特有的中介（media）特質，能引發有關重複、複數、系列、積累、概念的擴大、本尊與分身等議題的討論。而在形式的擴張上，猶如版畫從傳統平面過渡到複合媒材，乃至立體和裝置，以至數位，莊普的繪畫由平面發展至複合媒體，到立體、空間裝置和地景，也是一條自然而然、理所當然的必經路徑。

藝術家2018在誠品畫廊舉辦個展《雙重痕跡》（Double Imprint），個展名稱的使用或許更直白地說明了莊普繪畫中的「版畫」精神。

版畫

莊普的版畫有幾種型態，除了極少數有版數的數位版畫外，多為獨一無二的單一原作，甚至有偽版畫的作品。以2007的《你就是那美麗的花朵系列》為例，這是一系列壓克力彩加微立體造形物的紙本組件，它是有著版畫外觀模樣的複合媒材作品。這系列作品的原型為紙上繪畫，藝術家先以鉛筆描繪矩格底圖，再由方形印章戳印成滿版畫面，當中也有畫面留白邊的組件，畫面上或有紙板等材料所構成的立體物件。這系列作品畫面下方處的印格安排類似版畫的簽名格式，如同版畫有標示製作年代的慣例，印格下方也以日期章打上年月日時間，並蓋有藝術家名的浮水章。

創作於2018的一系列凹版作作品，是25件一組的小凹版作品。不同於矩格在莊普繪畫中的草稿定位，矩格在這系列版畫中就是主角。莊普以腐蝕技法製版，凹版填墨印刷出矩格的線條，並在每張版畫的矩格上「自由自在」地蓋上一個彩色方塊。這樣的表現手法，一方面放大與突顯工作程序，將草稿作品化，圖地二合一；另一方面，蓋章的動作在畫面上創造畫龍點睛的效果，也揭露藝術家突破規矩的任意性表現，和莊普由類似極簡主義邏輯性結構所建立的繪畫拉出了距離。

對照起莊普的繪畫，這系列版畫沒有繪畫所傳遞出的雙重樣貌，也沒有重複堆疊的視覺效果，不強調平面性和編織感，也不企圖製造視覺幻象如銀幕像素和雜訊。這批由矩格線條構成極簡畫面的版畫，作品名卻帶有一定的敘述性和詩意，如《明月印千江》、《藍海粼粼碧連天》、《今日獨尋黃葉路》等，圖像和命名兩者之間形成強烈的對比，這也是任意性的表現。更者，藝術家為這系列版畫的簽名更具任意性，號數的標示不是25個版次的順序，而是作為每件都是單一原作的25件版畫的各自編（代）號。

莊普的版畫在強調規矩和程序的版印製作模式中，提供了一個彈性發揮的創作案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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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普
紅酒祝寒風
2018
蝕刻版畫、蓋印
27.8x23.8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