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805

杜象的版畫,版畫的杜象

曉朋

版畫是一種版與被印刷對象(印刷載體或受眾)的關係結果,兩者之間有著一體兩面和二合一的特殊樣態,能產生各種可能。版印就像生小孩,有時候能生一個(單刷),有時候會有雙胞胎或多胞胎,加上不同套色法的使用,創造了各種兄弟姊妹的組合可能。作為談論現當代藝術肯定會被提到的一號代表人物,法國藝術家馬歇爾杜象(Marcel Duchamp, 1887-1968)一生所做的版畫少的可憐,但是他的人與作品其實很有版畫的味道。

本尊、分身、版

杜象所有作品中最重要的一個概念是現成物(readymade)的挪用(appropriation),他的這種創作方法可能和他的家庭背景有關,杜象的媽媽首胎生了一個女兒,她很喜歡這個女兒,可惜女兒早夭,後來媽媽繼續生,不幸都生出兒子,等到後來終於又生出了一個妹妹(這個妹妹之後又有兩個妹妹),她就幫妹妹取了一個和姊姊一模一樣的名字(Suzanne)。意義上,這個妹妹等同姊姊的替代品,也就是說,妹妹就是姊姊現成物的挪用結果。妹妹是姊姊本尊的分身。 

1919年杜象挪用李奧納多達文西(Leonardo da Vinci, 1452-1519)的《蒙娜麗莎的微笑》(Mona Lisa, 1503-1506)創作《L.H.O.O.Q.》一作,在這個「新作」中,他幫蒙娜麗莎的臉添加上鬍鬚,把女生變成男生,這個男生也是女生,而在1967年的《刮鬍子的L.H.O.O.Q》(L.H.O.O.Q Shaved)一作中,杜象又把蒙娜麗莎的鬍子刮掉。(不過蒙娜麗莎不是本來就是女生嗎?)蒙娜麗莎是杜象使用的版。

除了將版(可以是任何物)作為一種現成物,杜象也把自己本身當成版,前述版與印刷物關係的一體兩面結果進一步表現在他自己「男扮女裝」的藝術手法上。1920杜象「男扮女裝」,並幫「她」取了一個女生的名字「蘿絲瑟拉薇」(Rrose Sélavy),之後他的作品簽名常常都是「蘿絲瑟拉薇」或「杜象/蘿絲瑟拉薇」(by Marcel Duchamp and/or Rrose Sélavy)。本尊等於分身。

透過版的運用,杜象享受游移於本尊與分身之間的趣味與樂趣,他經常使用文字或命名上的雙關語來輔助這樣的操作,以諧音、雙義、多義、歧義,甚至繞口令和謎語的方式來模糊焦點,試圖創造多重聯想,同時也透過各種偽裝作為轉移焦點的障眼法,《L.H.O.O.Q.》和「蘿絲瑟拉薇」都是很好的代表例子。

重製、複製、複數

杜象認為藝術存在於概念之中,而非物質之上,傳統概念上藝術具有原作和獨一無二的特質不是他認為重要的東西。杜象喜歡重製或複製自己的作品,甚至授權他人如畫廊經紀人、美術館執行這個工作,以1915-23的《新娘被她的單身漢們剝光了,甚至》(The Bride Stripped bare by Her Bachelors, Even)(又名《大玻璃》 (The Large Glass))為例,即便這件作品1954年已由費城美術館(Philadelphia Museum of Art)永久收藏,但在杜象的授權下,1961年瑞典斯德哥爾摩現代美術館(Moderna Museet)製作了這件作品的第一件複製品,1966年英國藝術家李察漢彌爾頓(Richard Hamilton, 1922-2011) 為泰德畫廊(Tate Gallery)的杜象特展策展時,又複製了一件。

再以1913的《腳踏車輪》(Bicycle Wheel)為例,最早這件作品的輪子是杜象在一間腳踏車店購得,原作放在家裡被妹妹蘇珊杜象(Suzanne Duchamp, 1889-1963)(也是一位藝術家)當成垃圾丟掉,1916年杜象在他的紐約工作室重新製作了一件,之後因為搬家同樣遺失了,1951杜象要在紐約的西德尼賈尼斯畫廊(Sidney Janis Gallery)展覽,這次他乾脆授權畫廊負責人自行購買腳踏車輪和支架重製這件作品。

杜象不只自己複製或授權他人複製自己的作品,有時候同一件作品也有不同的版本,上述所提的《L.H.O.O.Q.》、《腳踏車輪》、《新娘被她的單身漢們剝光了,甚至》都有不同的版本。嚴格說起來,杜象的複製是一種有彈性的複製概念,以《腳踏車輪》為例,性質比較像是在同一概念下去重製作品,它們的物理性外觀不見的完全一樣,藝術家並沒有一次展出多件廚房椅子上的腳踏車輪的想法。不過,杜象也有製作長得一模一樣的複數作品,以他做過的三個「盒子」作品《1914的盒子》(Box of 1914, 1914)、《綠盒子》(The Green Box, 1934)和《白盒子》(The White Box 1967)為例,象將這三個「盒子」每盒都做成幾百盒同樣的盒子,如同版畫有AP版(藝術家自藏版本)、正式號數版、PP版(贈送用版本)...等各種版本,這些盒子也有普通版、豪華版,以及有編號限量版的各種版本。

複數、系列、廣義

另一種杜象使用的複數概念是系列的形式,有時候他的作品也以系列的形式出現,即便彼此外貌完全不一樣,但在內容上共同指向一個整體的概念。由《女性無花果葉》(Female Fig Leaf, 1951)、《穿刺之物》(Objet-Dard, 1951)、《貞節楔》(Wedge of Chastity, 1954)三件作品所組成的「色情三連作」(Erotic Trilogy),就是這類型系列作品的案例之一。

杜象眾多彼此有關的作品也可以被擴大解讀為為一種的廣義的系列作品。杜象的作品有作為練習和研究用的習作作品,有從一件作品發展出的下一件作品,也有取舊作局部而成的作品,還有集合不同作品所發展出來的作品。以《大玻璃》一作為例,和這件作品有關的作品,前前後後有《處女1號》(Virgin No. 1, 1912)、《處女2號》(Virgin No.2, 1912)、《新娘》(Bride, 1912)、《新娘被她的單身漢們剝光了》(The Bride Stripped Bare by Her Bachelors, 1912)(鉛筆畫)、《新娘被她的單身漢們剝光了,甚至》(The Bride Stripped Bare by her Bachelors, Even, 1912)(鉛筆畫)、《巧克力研磨機1號》(Chocolate Grinder No. 1. 1913)、《巧克力研磨機2號之習作》(Study for Chocolate Grinder No. 2, 1913)、《巧克力研磨機作品2號》(Chocolate Grinder No 2, 1914)、《篩子或洋傘》(Sieves or Parasols, 1913/1914)、《有水車的滑行台車》(Glider Containing a Water Mill, 1913-15)、《九個男性的模型》(Nine Malic Moulds, 1914-15)、《(從玻璃的另一面)用一隻眼睛看,靠近著看了差不多一個小時》((To Be Looked at (from the Other Side of the Glass) with One Eye, Close to, for Almost an Hour, 1919)、《眼科醫師的見證》(Oculist Witnesses, 1920)、《灰塵滋生》(Dust Breeding, 1920)、《新娘被她的單身漢們剝光了,甚至(綠盒子)》(The Bride Stripped Bare by Her Bachelors, Even (The Green Box), 1934),此外,還有杜象授權製作的各個複製版《大玻璃》。

禮物、歡樂、愛

最後,和一般藝術家不輕易送別人作品的形況大不相同,杜象非常喜歡做作品送人,他把作品當成禮物,用來散播歡樂、散播愛。杜象的致贈對象包含家人、朋友、收藏家、資助者等,例子不勝枚舉,連那個把他的《腳踏車輪》原作當垃圾丟掉的妹妹蘇珊每次結婚時,也有收到杜象送的作品禮物,分別是1911和查理德馬爾斯(Charles Desmares)結婚時收到油畫《春天的少男和少女》(Young Man and Girl in Spring, 1911),1919和讓克羅蒂(Jean Crotti, 1878-1958)結婚時收到現成物作品《不快樂的現成物》(Unhappy Readymade, 1919)。

杜象喜歡送別人自己作品的個性和動作像極了許多版畫創作者,他們就像不會漏電的電池一樣,充滿熱情與活力,對複製所需的重複勞動永遠不感厭煩與倦怠,總是為新年、聖誕節、生日等各個特別的節日,親手製作版畫小卡片給自己喜歡的人,心情好的時候也會絹印T-shirt和包包送朋友。

參考書目:
李長俊。《杜象作品全集,幾乎》。高雄:台灣文薈,2020
Cabanne, Pierre。《杜象訪談錄》,張心龍譯。台北:遠流出版社,19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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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歇爾杜象
1959
非(Non)
蝕刻版畫
12x15公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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